西湖景点漫谈
前几日与同学一起，再一次游历了杭州的许多景点：西湖南北，灵隐虎跑，吴山河坊，最远还跑去了拱宸桥。杭州的大部分景点，已然是被我们逛遍了。
然而到头来一回味，总有一种走马观花的感觉。青原惟信禅师有所谓山水的三重境界，我大概还只停留在第一重：看山是山，看水是水。
为了提高自己的境界，我决定在网上各处逛逛，找找西湖景色背后的故事。寒假的日子本来也是闲出鸟来，一不小心就花了两三天在这个上面。到了第四天的时候，我发觉自己内心肿胀，不得不码几个字倾泻一下，是以有此文。
苏堤及其它
这西湖的景色吧，自来就有『新西湖十景』和『旧西湖十景』之说。前者是 1985 年杭州日报社号召人民群众票选出来的，包括云栖竹径、满陇桂雨、虎跑梦泉、龙井问茶、九溪烟树、吴山天风、阮墩环碧、黄龙吐翠、玉皇飞云、宝石流霞。作为一个非典型杭州人（其实我是萧山大帝国国民），我表示其中有几个景点，我至今不知道具体是什么，更没有去过。此处按下不表。所以，我感觉一般说西湖十景的时候，指的还是后者，也就是『旧西湖十景』，其成型于南宋年代，包括苏堤春晓、曲院风荷、平湖秋月、断桥残雪、花港观鱼、南屏晚钟、双峰插云、雷峰夕照、三潭印月以及柳浪闻莺。
先说说苏堤春晓。在某些说法中，此景为西湖十景之首。之所以这么说，大约是因为它跨度太大，内容太丰富。说起来的话，西湖十景里有 40% 就是在苏堤上（苏堤春晓、曲院风荷、平湖秋月、花港观鱼）。所谓『苏堤』，指的是苏东坡当年给西湖清淤的时候拿淤泥修的堤。尽管名字里带个文豪，这个景点其实没有什么故事，不过苏堤上的风景着实是不错的。夕阳西下的时候，在苏堤上东望外西湖时的所看到的景色，大约就是最西湖的西湖了。
[图待补完……]
花港观鱼，在苏堤的南段。虽然名字很美轮美奂，但是去看时，不过也是一方十米见方的小池塘，里面养了几尾红鲤鱼而已。塘前有个亭，亭里有个碑，上有所谓乾隆手书『花港觀魚』四字。其中『魚』字下为三点。这次去的时候，听不止一个人说，这字乾隆是故意写成三点的。其中的缘由，据说是因为在汉字里『三点为水，四点为火』，前者可以『江、河、湖、海、泊、流』为例，后者可以『照、煮、熬、煎、热、熏』等字为例。乾隆老爷当年写为三点，是因为不忍将『鱼』置于火上煎熬，于是换成三点水，希望鱼儿欢快的生活在水里……当时我就震惊了，心说在行书里四点写为三点不是很随意的么，用得着这么牵强附会附庸风雅嘛……回来一查，看《康熙为何写三点水的“魚”》所考据的，基本上可以确定，那些个导游都是在扯淡了。
南屏晚钟。此景其实不是视觉景色，而是说晚上的时候，听净慈寺里的大钟敲个响声。此钟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，号称重一万斤，敲一下十块钱软妹币。我感觉还是怪坑的。更坑的是净慈寺，从正门进去，要收十块钱门票，还美其名曰『香花券』。但是其实东边有个小门，通向停车场和厕所，无需门票就可以进入。好吧，我是在买了门票进去之后才发现这条旁门左道……另外，后来在灵隐寺我还看到有卖杭州寺庙联名年卡的，好像是四十块钱一年，不限次数。考虑到灵隐寺本身的香花券是三十块钱，这个价格订得还真是巧妙啊。
雷峰塔与白娘子
其实我一直记得，西湖景区的门票已经全部取消了，所以初看到雷峰塔门票要 40 软妹币的时候，完全吓了一跳。尽管如此，不得不说，雷峰塔还是值得一去的，因为站在雷峰塔的顶端，可以一览西湖风光，这样的景色，除此之外，也只有飞鸟和四旋翼才能看到了。
雷峰塔位于西湖南面南屏山下雷峰上。按照张岱在《西湖梦寻》里的说法，雷峰旧名『中峰』，亦名『回峰』，只是因为宋代有个叫雷就的住在这里，于是叫成了『雷峰』。所以说，和建国以后的那个『雷锋』，是没有一毛钱关系的。
但是这个塔呢，最早并不叫雷峰塔，因为它建于五代时期，那时候雷峰还不叫雷峰。这塔最早叫做『黄妃塔』，民间也有称其为『黄皮塔』的。具体来说，根据雷峰塔官网上的《变迁考略》，塔建于公元 970 年代，五代十国的时候。那时候，西湖这边叫做钱塘县，属于吴越国。而这个塔就是吴越国的最后一位国王钱弘俶（因避宋宣祖赵弘殷偏讳，也称钱俶）造的。网上有说法说此塔是钱弘俶为了庆祝黄妃（他的第三任老婆）得子而建，但是文献中并没有说这么明确。《咸淳临安志》载雷峰塔碑记：
……諸宮監尊禮佛螺髻發，猶佛生存，不敢私秘宮禁中。恭率寶貝，創窣波於西湖之滸，以奉安之……宮監弘願之始，以千尺十三層爲率，爰以事力未充，姑從七極。梯旻初志，未滿爲慊。計磚灰土木油錢，瓦石與夫工藝像設金碧之嚴，通緡錢六百萬……於是合十指爪而讚歎之，塔曰黃妃雲。
吳越國王錢俶拜手謹書於經之尾
可以看到钱弘俶并没有说是为了庆祝谁谁得子，建塔的目的是为了供奉佛螺髻发（佛祖的头发），只是把塔命名为黄妃塔而已。
所以说，史实什么的，其实没有什么意思。还是来看看白娘子的故事罢。
最初描写白娘子的文学作品，大约是明末清初冯梦龙的小说《警世通言》，其中第二十八卷即为《白娘子永镇雷峰塔》。关于这个故事，我随便翻了下，综合百度百科（白娘子/白娘子永镇雷峰塔），可以这么概括：
杭州药商许宣在西湖坐渡船，偶遇一妇人携一丫鬟搭船，妇人自称姓白，先嫁官人姓张，业已病逝。不久天下雨，许宣借伞给白娘子。之后许宣多次上门索伞，白娘子一直不给。此后，许宣屡次使用白娘子赠送的华服财宝，还凭着这些钱自己开了个药店。但其实那都是官府店家失盗之物，许宣因此两次惹上官司，每次事发之后白娘子都消失不见，待尘埃落定之后才又找上门来。后经历诸多是非，许宣乃知白素贞、小青俱是妖精，并受白娘子所化大蟒蛇威胁，惊恐难安，便求净慈寺法海禅师救度。白娘子以全城人性命威胁：『若听我言语喜喜欢欢，万事皆休；若生外心，教你满城皆为血水，人人手攀洪浪，脚踏浑波，皆死于非命。』。最后，法海用法力制服了白娘子和丫鬟小青，逼她们显出原形，并把两妖压在雷峰塔下，救了许宣。许宣看破红尘情愿出家，礼拜禅师为师，就雷峰塔披剃为僧。修行数年，一夕坐化去了。众僧买龛烧化，造一座骨塔，千年不朽……
在这个最初的版本里，白娘子并不像是个好人（虽然她也不曾害人），深爱着许宣倒是确实。法海像是个救世主，许宣则是一如既往的没用。整个故事还是相对简单的，并没有盗仙草救夫，以及水漫金山的情节，更不用说白蛇生子和祭塔了。从结局来看，感觉像是一个 bad ending，以两妖精被镇压，许宣出家最后死去而结束。
在这个故事里，雷峰塔是特地为了镇压两妖而建的。
之后有许多戏曲都以白娘子的故事为蓝本加以改编，陆续有弹词作品《义妖传》（1772），方城培的《雷峰塔传奇》(17xx)，玉花堂主人的《雷峰塔奇传》（1806）。前面两个都是戏剧本子，看起来太累了；《雷峰塔奇传》的话，我顺手翻了翻，其情节可以用第十二回白娘子被法海收了之前的自白来概括：
妾身原是四川青城山清风洞白蛇是也。在洞修行年久，只因游玩，醉卧山下，梦中露出本体，被一乞丐所拿，携往市中要卖，却值官人看见，用钱取买，放生山中，妾感佩在心。因官人今世命该乏嗣，因此下山与官人缔结朱陈，为他传嗣，接续宗枝，以报他救命之恩。因见官人家贫，盗银相赠，致他受罪姑苏。妾同小青跟到姑苏，寻媒结亲，妾炼药制丹，赞助官人。后因庆赏端阳，被官人强灌黄酒，现出原形，惊坏官人，妾出万死一生，前去南极仙山，求得回生仙草，救了官人回魂，因怕官人识破根基，用法瞒过。妾早夜辛苦，助成家计，继因祖师圣诞，众医无良，勒派官人当头，陈设宝器。妾恐官人忧愁，同小青费尽机谋，偷盗王府宝器，解了官人忧愁。后因官人生辰，排列厅中，被王府家人所拿，引官治罪。幸蒙苏州府陈爷仁慈，从轻发落，再配镇江。妾与小青相商，收拾银两，寄搭姑夫府上，又到镇江寻觅官人。皆因受恩前世，被官人三休四弃并无怨悔。后因官人游玩金山寺，被佛爷留住寺中，妾难舍夫妻之情，同小青到寺相寻，水淹金山，误害镇江生灵，犯了大罪，妾原欲俟蛟儿满月之后，回洞苦修，以赎前愆，怎知大数难逃。儿子梦蛟，万望姑娘念亲亲之情，半子之谊，代妾抚养，俾得长成，官人宗枝有赖，万勿以非类见疑。
之后儿子许梦蛟好好学习，天天向上，终于中得状元，前来祭塔，救出了母亲。然后法海度他们夫妻二人双双升仙，留下其实功劳算是最大的儿子，在地上巴巴地看，还要忍受无父无母的孤独生活。
在这个版本里，白娘子的形象有了很大改观，首先，她不是二婚了（什么鬼？）；第二，她不再是因色起意而勾搭许仙，而是为了报恩，为许仙接续宗枝才来与他成婚；第三，虽然她还是做了很多坑爹的事儿，坑蒙拐骗什么的，但是出发点还是为了许仙。法海的形象变化不大，依然是正义的伙伴。从结果来看，整个故事算是一个 happy ending，夫妻俩最终团聚，并且双双成仙。他们的儿子也是和表妹喜结连理（娃娃亲），完成了一个妹控的终极理想。德国骨科欢迎你。
清末，江荫香托名『梦花馆主』作《白蛇全传》（1920s），这个版本的白娘子故事内容已经非常丰富，也是现代众多电视剧改编的基础。同样是在这个时期(1924)，雷峰塔正式倒塌了。鲁迅还写了一篇《论雷峰塔的倒掉》借机批评了所谓封建礼教的卫道士，赞扬了白娘子的反抗精神。至此，白素贞已经完全由单纯迷惑人的妖怪变成了一个有情有义、永于抗争的女性形象。而法海呢，成为了一个阻挠爱情自由，一肚子坏水的恶人。
这之后，自 1960 年代以来，各个版本的电视剧和戏剧的白娘子就层出不穷。这其中最著名的大约是 1992 年赵雅芝版的《新白娘子传奇》。其实吧，这个电视剧我并没有看过。看百度百科上的剧情介绍，感觉整个故事还是相当复杂的。所以我就懒得看了。
那么现在问题来了，白娘子的故事，明明大部分都是发生在苏州和镇江，为什么要以杭州作为故事的开头和结尾呢？以及，这小妖精老和尚，又是怎么和雷峰塔扯上关系的呢？为了回答这个问题，我又回过头去仔细读了一遍成文的最早版本的白娘子传奇：《白娘子永镇雷峰塔》，依然没有找到答案。想来大约是因为，这是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，而杭州自南宋以来，就一直荡漾着一种浪漫浮夸，歌舞升平的气息吧。张岱在《西湖梦寻》里就写道，『余尝谓住西湖之人，无人不带歌舞，无山不带歌舞，无水不带歌舞，脂粉纨绮，即村妇山僧，亦所不免』……
不过到了现在，杭州的这种气质已经完全无法寻见了。取而代之的，是另一种 atmosphere——柴静之前还在某影片中吐槽说，杭州一年的雾霾天数比帝都魔都，甚至石家庄都多。
飞来峰与灵隐寺
飞来峰位于西湖西侧，北高峰下，灵隐寺旁。号称山峰，其实不过是一小丘，高不会超过半百，三两分钟就能登顶。但其构造独特，与周围山石迥异，全为石灰岩。在水流作用下，形成了许多溶洞，『棱层剔透，嵌空玲珑』。进的洞去，往往是山重水复，别有洞天。有些石头，如太湖石一般磨得光滑，很有意味。山上的树也很奇特，『石上多异木，不假土壤，根生石外』，多藤蔓，常倒伏于路中间。
地质学上也有个术语叫『飞来峰』，指『当逆冲断层和推覆构造发育地区遭受强烈侵蚀切割，外来岩块被大片剥蚀，只在大片被剥露出来的原地岩块上残留小片孤零零的外来岩体』。我感觉，这个和西湖的飞来峰应该不是一回事儿。
相传晋代有个印度人叫惠理，云游到这里看见了飞来峰，叹曰：『此天竺灵鹭峰一小岭，不知何代飞来？佛在世日，多为仙灵所隐』。冯梦龙在《警世通言》里说得还要有趣，说是这阿三说了这话之后，大家都不信，于是他说，『我记得灵鹫山前峰岭，唤做灵鹫岭。这山洞里有个白猿，看我呼出为验。』果然呼出白猿来。至今山上仍有一『呼猿洞』。僧人觉得这是一个好地方，于是在此建寺。从此此石得名『飞来峰』，寺名『灵隐』。现在飞来峰前有惠理塑像，寺中有『灵鹫飞来』四字牌匾。
五代以来，人们就开始在飞来峰上造佛像。关于这造像的缘由，小时候曾经听过一个传说，说是这山峰本是一直在各个地方飞来飞去的，人民群众表示对此十分苦恼。后来有高人指点说，若在上面刻 99 尊佛像，就能把山峰镇住，于是人们就开始造像了。这传说现在在网上已经找不到半点踪迹，网上只有个和济公有关的飞来峰传说。
如今飞来峰上一共有石像三四百座，其中五代三座，宋代两百多座，元代汉、藏喇嘛教造像一百多座。五代的三座，分别为弥陀、观音、大势至，位于青林洞口，又小又破，反正我这次去是完全没有注意到。宋代的造像规模庞大，数量众多，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南宋年代的大肚弥勒佛像，号称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大肚弥勒。
元代的佛像虽然有一百多，但是保存较为完好的只有一半左右了。试问明明元代是年代比较近的，怎么毁坏的反而更多呢？毫无疑问，毁坏的元代佛像里，有很多都是被人有意砸坏的。一方面，元朝忽必烈尊喇嘛教（藏传佛教）为国教，因此刻的都是喇嘛教佛像。而汉人自来就信的是自己的佛教，对此不太待见。另一方面，据说元代在飞来峰上的造像活动是杨琏真迦主持的，这人也是坏事做尽。《元史》载：『有杨琏真加者，世祖用为江南释教总统，发掘故宋赵氏请陵之在钱唐、绍兴者及大臣冢墓凡一百一所；戕杀平民四人；受人献美女宝物无』”。除了挖坟盗墓卖钱之外，他还把宋理综的颅骨割下来做酒杯用（骷髅碗）。一个外族人竟然敢如此作践前朝皇帝的尸体，各位汉人自然是心里非常不爽。后来改朝换代，朱元璋做了皇帝，对此也十分看不下去，特地去把头颅要过来送还到绍兴宋陵，此事才算了结。
明代的文人雅士和人民群众们，对于杨琏真加，一个个都是恨之入骨。袁弘道在《飞来峰小记》里称其为『杨秃』，说他造的石像对于飞来峰来说『如美人面上瘢痕，奇丑可厌』。张岱在《西湖梦寻 · 飞来峰》里更是称其为『杨髡』（髡，音坤，剔发之刑），说他不仅『专发古冢』，而且『喜与僵尸淫媾』。前面袁弘道只是说说，张岱可是真的砸了一个他认为是杨坤的石像（《西湖梦寻 · 岣嵝山房》）。另外，明代田汝成，清代陈仕贤都砸过（参见《飛來峰石刻被砸與宋理宗頭骨飲器》）。这还只是有记载的，没被记载的就更多了。不过，根据维基百科的说法，这些人都砸错了，杨坤像至今还在……
飞来峰旁灵隐寺，当之无愧是杭州第一寺。那真是，香火旺盛，相当有钱。佛像一个个都是超级高大，浑身镀金的。五百罗汉殿里五百尊罗汉铜像，平均身高一米七，平均体重一吨（用铜的密度来估算一下的话，这些铜像果然都是实心的）。如今铜市价三万五一吨，这五百尊的话，就……
参考资料：